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完成洗漱，匆匆吃过早饭便立马前往市中心的养老院工作。

我作为一个新人，总该得勤快一点。虽然离上一班人交班还有一段时间，但我已经开始按照上个星期前辈培训我的内容，点检了2到5楼走廊上所有的医药箱以及AED，顺便到1楼食堂帮食堂阿嫲擦了擦桌子，摆好碗筷。就在我摆碗筷的途中，已经有些比较早起的爷爷奶奶零零散散地来到餐厅准备就餐。

不一会，7点一到，上一班人到餐厅就餐然后准备下班，这里面就有我的前辈。

一见到前辈，作为新人那种紧张感以及自己未完全融入新环境的异物感顿时都消散了。我很感激我的前辈，是他在我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推荐我来这里工作，又很细心地在三天之内事无巨细地教授我这里的一切。

此刻，前辈正推着一位奶奶迎面走来。

“嗨，小高，你来的真早。我透过窗户，看见你一大早就过来工作了。”

“前辈早啊！”

前辈将奶奶推到餐桌前，并细心地为她调节好了轮椅高度。见状，我连忙把豆浆馒头和粥端到奶奶面前。

“这位是李芳玉，今天你就负责陪陪她。”

“奶奶好。”

“欸，小高。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吃过才来的。”

前辈用餐完后，告知我今天是奶奶住养老院的最后一天，她的亲人晚点会过来接她，然后清理了自己和奶奶的餐具便下班了。

目送前辈离去，我推着奶奶离开了餐厅。但是现在似乎离她的亲人过来还有段时间，我一时不知道带她去哪。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生疏和迷茫，拍了拍我推轮椅的手，“去大门那里吧，我想晒晒太阳。”

穿过中庭，我们便来到了大门前。早上这里因为没有什么建筑物的遮挡，阳光均匀地铺在了地上。

“小高啊，那些像是电话亭的是什么？”，奶奶突然指着门外立着的三个像是移动厕所的立方体问我。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啊，我心想，这东西不是日常已经非常常见的东西了吗？

“那些是‘极传’，奶奶。”

“好像大家都这么叫它，但我更习惯叫它‘传送房’。”

看来奶奶还是知道的，但这不就是一个东西嘛。“传送房”的叫法很多，其他的还有类似于“传速泊”“特立泊”舶来词的叫法。但“极传”作为国内最大一个公共“传送房”公司，基本就是“传送房”的代名词。它家宣传自己的速度就像光一样，可以把大家很快带到世界上任何想去的地方，其logo就是象征光的太阳。

“它们这是被弃置了？”，大概是因为极传上落了些灰，奶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几个是假的。”，我老老实实毫不留情地道出了真相，考虑到等会有人来接奶奶，我觉得直接告诉奶奶这件事也没事，“你看极传门上屏幕虽然写着‘515 排队中，请等待’，那是养老院担心有些老人乱跑，特地放在那里的。据说以前有想要回家的老人私自跑出养老院，但是又找不到回家的路，结果走丢了。如果把放极传在门前的话，老人们看见了就会耐心等待上一个人极传走，而不再吵闹乱跑。”

“我好像有听过类似的事情。”，奶奶慢慢说道，“这个515是什么意思？”

“因为极传作为点对点的传送，作为终点的那个极传很有可能还有人呆在房间里，或者在系统安排的极传先后队伍中，在你之前还有其他人要极传到这个终点，这个时候就会提示‘515’，示意使用者还需要等待。但为什么是这个编码，我并不清楚。”

其实，正因为“515”在日常生活中太常见了，已经成为了一种迷因，网络上各种关于等待、迟到与515的梗图层出不穷。另外，最近因为“515”的发音跟“舞一舞”发音类似，涌现了许多“看见515，低头捂脸，突然跳舞”的短视息。这个“515”编号甚至不需要出现在极传上，只要是出现这组数字就可以，所以可以看见很多类似于“新生搬进新宿舍”“顾客拿到取餐号”之类的场景中，人们突然跳起舞蹈的迷一样的影像。

“哦，原来是这样。”，奶奶稍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可能是坐太久不太舒服。“我平常不怎么用这个东西，所以不太清楚。”

现代像奶奶这样的人真的太少见了，可以说，极传已经成为现代人外出必不可缺的一部分了。我有听说过“科技三定律”，虽说现在极传在城市里已经非常常见了，但是据说有些人烟稀少的地方为了运营成本的考虑，很少或者根本没有配置这样的设施，可能奶奶原本是从比较偏远的地方来的？

“奶奶，您等会回去的时候，可以让您家人带您试一下，很便捷的……”

我带着好心想要推荐奶奶试一下新鲜玩意，但是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奶奶并不是没有坐过，可能只是因为不喜欢才不用。很多习惯其实是很难改过来的，就比如极传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坐”，但是因为有很多交通工具都是用“坐”当作动词，所以大家也就跟着沿用下来。

“他们大概会开车过来吧。不过，小高，你的提议不错。我等会叫他们让车自己回去，我跟他们一起传送回家。这样我就能更快的见到小咪了。”

奶奶可能没有意识到我的失言，又或许是她并不在意。

“哦对了，其实小咪是家里养的狗。哈哈哈。”，奶奶补充道。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对吧。勇勇就喜欢反过来取名字。”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笑个不停，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大概是对自己孙子宠溺的笑容。

“话说回来，你觉得现在既然有传送了，为啥还存在着汽车？”，奶奶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问到。

我倒是第一次遇到有这么多问题的人，我感觉自己一点点被带进奶奶的节奏里，虽然并不清楚奶奶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或许是我想多了，这只是闲聊，在这只是等亲人来到之前东一句西一句的谈天说地，这只是一场转头就会忘记的漫谈。

“其实道理很简单，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极传。虽说城市里有很多极传，那也是生活区，或者大型商业综合体之类的人群聚集地会比较多，其他地方的建设密度就相比之下很低了。更别说一些偏远的地方，我之前听说有些地方整个村子只有一个极传，但就算如此也够用了，因为村民早已习惯自己的慢节奏。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说到底还是运营成本。科技发展这么久了，交通方式各式各样，通讯方式电脑算力之类的也迭代了好几代，但背后支持他们的能源相关技术发展却很缓慢，不管是能源转化还是运输储存一直是制约大部分科技发展的痛点。而耗能巨大的极传更是如此，因此只能建设在需求量高的地方。因此，在极传建设密度低的地方，汽车当然是不二之选。另外，因为耗能高，坐一次极传的费用其实也不算低，相对短距离的移动其实也没必要用牛刀杀鸡。同样的道理，为什么有了极传，同样常用于远距离移动的飞机没有被淘汰呢？除了它是一种有趣的交通工具之外，相比于容量小的极传，它能在相同能耗下运送更多物资。说到底，这些交通工具的定位都并不是完全重合的，各有各的不可替代性。”

我尽可能详尽地将我了解到的知识告知了奶奶，<u>谁能想到几个月前随便刷的短视息能让现在的我侃侃而谈</u>。

“你总结得不错。”，奶奶的话总让我有种在答辩的错觉，“我曾经在车企工作，虽然离开了有一段日子了，但还是有点在意现在年轻人对于汽车的看法。其实在我小时候自动驾驶车辆并不常见，我小时候甚至对自动驾驶汽车的发展是不怎么看好的。”

奶奶的话题推进还是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跟她谈的内容并不多，然而我总有一种怪异感挥之不去。我并不清楚奶奶的具体年龄，或许自动驾驶车辆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大家都不会说自动驾驶车辆，因为车辆肯定是自动驾驶的啊。除非去赛车场之类的地方或出现应急情况，马路上手动开车会触犯交规。不过我时常觉得这样真的正常吗？日常生活中人们只能操控汽车非常有限的功能，如果真的出现紧急情况，靠生疏的手法，驾驶人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所幸我至今尚未听说过任何一起车祸出现伤亡，可以说是奇迹了。

“我当初不看好它，主要是因为伦理问题。你应该知道电车难题吧，在自动驾驶的情况中，操控汽车的AI其实就是那个操控变道手柄的人。”

奶奶边说边将两只手手掌朝下并在一起，向前推出，然后又分开。奶奶右手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个类椭圆的斑，就像一辆电车驶入了其中一个岔路。

尽管奶奶还没有深入解释，我感觉我有点明白奶奶的意思了。汽车其实并不只是一个个行走的工具，重点是人有在里面的也有在外面的，其中道理不言自明。但我决定不插话，听听奶奶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AI是理性的，根据合法合规的程序设定也不会故意伤人，一般也不会出错。但就是会有特例，比如出现必须有所取舍的紧急情况，AI必须决定要避免哪个损失造成什么伤害的情形。比如说‘你一人行驶在悬崖峭壁上，旁边就是万丈深渊，而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载着两个人的车，已经来不及刹车’，又比如说‘你开着车，前面突然出现鬼探头，而此时左车道有另一辆车挡住了你躲闪的路’，在类似于这些情形下，你说AI该怎么处理？”

阅读完视网膜上有关于“鬼探头”的总结，我意识到奶奶所说的这些情况真的是难以取舍，没有正确答案，也就是说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我们应该把人的价值排个高低吗，因为这个人对社会贡献更多，所以不能去撞ta。且不说车载AI能不能得知人的贡献值，在我所接受的教育中，众生平等，人不应该有价值高低之分。那就舍弃人数少的那一边？比如在悬崖峭壁那个例子中，作为操控汽车的AI因为车内只有一人，而前车有更多人数，所以应该把车开下悬崖。如果车主知道车载AI是这么个判断逻辑，那大概没有人敢买这种车了吧。如果还是假设AI就是靠人数多少来判断取舍，假设两边人数相等又该做出怎样的行动？

奶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静静等待我的回答。

电车难题这个哲学问题这么长时间没有人能够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那奶奶肯定也不是要我去解决它，所以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上面。我稍微交替甩了甩站酸了的双脚，所以说……

“车载AI的底层判断逻辑是人写的，它并没有自我意识，更没有人那么高的权力，也就是说它其实并不能对这些电车难题负责。所以说，这实际上并不是AI的电车难题，归根到底还是人的电车难题，还是需要人来负责。权力和责任是一体的，AI不能，也没有权力来解决电车难题。难怪您说这是伦理问题。”

奶奶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自动驾驶问世后注定是需要有人的参与，不管是坐在驾驶位，副驾驶位，还是远程操控。既然自动驾驶脱离不了人，那它存在的价值其实就没有那么大，因为无法达到人们所期望它原本应达到的能力，说得不雅点，其实就是脱裤子放屁。这也是我一开始就不看好它的缘由。”

一开始不看好，也就是说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反转过来了吧。

身体忍不住俯下来，想要更快听到奶奶接下来的话。